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

妙雲集下編之九『佛教史地考論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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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 南北東西與中華

  隋唐五代三百七十年之佛教,南北異勢。關洛中心之北方佛教,固承北學因 隋、唐統一而大成者;然印度新新不斷之輸入,亦有以致之。蓋當佛元十世紀, 印度佛教界空有共諍:唯識如安慧、陳那、護法,中觀如清辨、月稱、靜命。不 [P65] 特唯識與中觀諍,性空與不空諍,而中觀、唯識,亦常自相諍論。影響及於中國 ,如玄奘之譯『掌珍論』,奘門之阻那提三藏譯性空論,是唯識與中觀之諍。如 玄奘糅譯『成唯識論』,難破流支、真諦之學;法藏助日照譯『密嚴』,助實叉 難陀譯『楞伽』等,傳房融潤譯『楞嚴』,是並唯心論之自相諍論。日照三藏之 傳智光三時教,則真心者借性空以抑妄識也。在印度,性空唯識共諍於真常唯心 日盛之秋,性空濫於真常,唯識入於唯心,乃完成真常唯心之大流。融真俗內外 邪正,密教乃起而統一法界。影響及中國,則玄奘之唯識,雖以破性空,難真心 而突起,然譯籍之不斷輸入,固無一非真常唯心論者,真常唯心論之賢首宗,因 代奘學而大成。開元三密師之來,密風大熾,則亦如奘傳唯識學之直承印度佛教 而自成一宗者。長觀曇無讖之譯『涅槃』,乃至不空之譯密典,即足以見印度後 期佛教流變之概。北學自此而衰,此與西方佛教之衰落有關,尤與北中國之衰落 有關。唐代,先之以浮文,繼之以兵革,中原殘破已極。條理嚴密之北方佛教, 乃日見衰頹。且以無著、世親系之唯識,嚴密而過於繁瑣;其傳來中國,又未嘗 [P66] 消化融通,未能於中國學術界生根。不如賢首家之有取於南學,盡力於儒、道思 想之融通簡別,猶得傳續至今。時北方篤行之教,非淨土即秘密,渴仰他力之呵 護,以求福樂莊嚴,宜其無以挽此頹運也。

  南方佛教則反是,禪者不隨中國政治之興衰而興衰,不以印度佛教之沒落而 沒落;本其自得於佛法者,開闢新園地,深耕厚植,收穫豐盈,為中國佛教放一 異彩,與台、賢並稱。初以北方士族南下而創開之南朝文物,貴族之臭味重,於 傳統文化有素養,而失之不務實際,玄虛驕侈。相應於此之南朝佛教,類玄思深 遠而篤行精神不足。隋一天下,南方之士族盡,有文化素養者流落民間,後進民 族乃受文化之陶冶而興。時長江下游,多南朝遺風,文化之素養高,競趨於詞章 仕宦。湘、贛、閩、粵、浙東山地,猶在文化漸啟。北宋之嶺南,猶鮮習舉業; 韓愈謂閩人舉進士,自歐陽詹始。是則天寶至五代之世,東南山地,文化猶陋。 於此時,達摩禪自北而南,化洽邊荒,乃創開「南方宗旨」。南禪之興,固有資 於融冶真空;而佛化此新進南方民族,普及農工,引起佛教之革新,則所關尤切 [P67] 。考六祖以下號為南禪正統之著名禪匠,其生地與化區,十九在南方山地。

圖片
    (人名)      (生地)                   (化區)
    曹溪慧能     新州始興──今廣東始興     韶    州──今廣東曲江
    南嶽懷讓     金    州──陝西安康       南    嶽──湖南南嶽
    青原行思     吉州安城──江西吉安       吉州廬陵──江西吉水
    馬祖道一     漢州什邡──四川什邡       撫州臨川──江西臨川
    石頭希遷     端州高要──廣東高要       南    嶽──湖南南嶽
    百丈懷海     福州長樂──福建長樂       洪    州──江西南昌
    天皇道悟     婺州東陽──浙江東陽       荊    州──湖北江陵
    藥山惟儼     絳州(潮陽出家)─山西新絳 澧州藥山──湖    南
    黃蘗希運     閩─────福建閩侯       洪    州──江西南昌
    溈山靈祐     福州長谿──福    建       潭州溈山──湖南寧湘
    龍潭崇信     渚    宮──湖北江陵       澧州龍潭──湖    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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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雲巖曇晟     鍾陵建昌──江西南城       潭州雲巖──湖    南
    臨濟義玄     曹    州──山東曹縣       鎮    州──河北正定
    仰山慧寂     韶州懷化──廣    東       袁州仰山──江    西
    德山宣鑑     劍    南──四川西北       澧陽至德山─湖南澧縣常德
    洞山良价     會    稽──浙江紹興       筠州洞山──江西高安
    雪峰義存     泉州南安──福建南安       福州閩川──福建閩侯
    曹山本寂     泉州莆田──福建莆田       撫洲曹山──江西臨川
    玄沙師備     福州閩縣──福建閩侯       福州玄沙山─福建閩侯
    雲門文偃     嘉    興──浙江嘉興       龍州雲門山─廣東乳源
    地藏桂琛     常    山──浙江常山       潭州漳浦──福建龍溪漳浦
    清涼文益     餘    杭──浙江餘杭       金    陵──南    京

  凡此諸德之可考見者,多出素族,如慧能擔薪市售以養母,崇信為渚宮餅師 兒。多不識字,不識字者,凡於固有文化缺乏了解者即是,不必目不識丁,如三 [P69] 峰譏密雲不識字,密雲非不能作文也。多童年入道而未嘗歷遊於講肆。以是,於 中國文化及佛教傳統之素養,頗嫌不足。彼等適應山林農村而展開之平民佛教, 妙在能不為層積之文化堆所拘縛,直探佛道於自心;其弊則不能如達摩之「藉教 悟宗」,甚且鄙視經論學術,譏識字者為「總作得鹽鐵判官」,譏讀經者為「鑽 故紙驢年」,高唱「不立文字」。反之,其成為禪宗旁支之名匠,則多為學有素 養者,如牛頭法融「學通經史」;北宗神秀則「少親儒業,博綜多聞」。六祖門 下之讀書人,亦所傳不盛,如荷澤神會之「傳授五經,次尋老莊,後覽漢書」; 永嘉覺之精天台;印宗之講『涅槃』。此樸質力行之大眾佛教,凌駕博雅之學者 而上之。於文風纖靡之中國,予以甚大之影響,導出兩宋樸質謹嚴之理學。然禪 者質而不文,漠視經論,不知虎豹之鞹,猶犬羊之鞹,本身日流於空疏,乃為後 起文質彬彬之儒者所抑。衡以聖教,有可議焉。南禪學養不足,末流有狂放空疏 之失,然當其盛世,禪者風格之雄健夭矯,雖「龍象蹴踏」,「天馬行空」,曾 不足喻其萬一。禪者信「自心作佛」,「直下承當」;於本淨心性之「妙用恆沙 [P70] 」,「本自具足」,確能見之切而信之篤。自信則自尊,乃有「大王莫被外國人 縵」之說。悟者自心即佛,故「唯樹法堂,不立佛殿」。不勞外求,宜其聞念佛 聲,飭人以水洗禪堂。真常之道,在平常日用間,於是乎呵斥神奇,如南陽忠責 西天大耳三藏,謂「野狐精!他心通在什麼處」,黃蘗呵躡波僧云:「這自了漢 ,吾早知汝,當斫汝脛」。此若在流支、真諦門下,即何能如此。禪者以法化「 務其宜」,故「別立禪居」;「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」;「齋粥隨宜,務於節儉 」。若印證於印度佛教,則禪者之風格,且凌駕從小向大(雞胤部),從空入中 (如世間樂見比丘)之先導者而過之。南禪以湘之南嶽,贛之南昌、安吉為中心 ,或東南移而入閩、浙、粵北之山地,或西北向,自澧州渡江北上荊、襄、南陽 而化行於河洛,作興人才,陶鑄賢聖,而後有自信、有理想,重道學、薄文章, 謹嚴樸實而勇於革新之南中國精神鬱然而興,導達中華,為千年來國族生命之所 繫。此國族精神之新生,求之於八百年來(黃巾亂起至宋平北漢)之北方經學, 南方玄學,並不可得,而唯得之於三百年來(自唐中宗至宋初)日見弘大之南禪 [P71] 。南禪之化行南國,是中國史上一等大事,何竟不為學者所重?豈不以儒者固蔽 ,禪者不文耶?總之,南禪得雄健精嚴淡泊篤行之佛教精神,自得於心,無累於 物,源流渾渾,磅礡盈溢,雖病其學養不足,終不失為第一流之真常論者也。

  次論東西相通:隋唐之中國佛教,不愧為佛教第二祖國,為佛教之繼承光大 者。蓋中國佛教至此,雖猶虛懷若谷,不斷自印度輸入,新創唯識及密宗。然台 、賢之融貫,禪、淨之簡易,融冶中國精神之中國佛教,已確乎不拔,有非印度 佛教所可及者。時以國運隆盛,東西大通,求法弘法,往來頻繁。自中國承受佛 法於印度言之,則西僧之來華弘法者,以實叉難陀、菩提留志、不空為著。『華 嚴經』之再譯、三譯(『華嚴經』圓融廣大莊嚴,所謂「不讀華嚴,不知佛家富 貴」,故與隋唐文明之兼綜博洽,特相契合),秘密典之傳入,則其譯業之重要 者。唐僧之西去求法而成就最大者,首推玄奘、義淨。玄奘廣譯經論,大弘瑜伽 、唯識、俱舍、因明,於此後之中國佛教,雖未能奪真常唯心者之席,而「唐僧 取經」之深入人心,影響不為不大。作『大唐西域記』,尤為研究印度史地之希 [P72] 有要典也。自中國弘播佛法於世界言之,則嘗西行於突厥,回紇,惜未能大通。 文成公主下嫁(六四一)吐蕃──西藏,中國佛教隨之而入。其中禪宗之傳入, 且嘗一度為西藏佛教之宗。唯以西藏密邇印度,遠隔中原,迻譯經典,多直取於 印度;印度為佛教祖國,宜西藏佛學者有重印輕華之感。故唐祚漸衰,中國型之 佛教,即為印度後期佛教所奪;然漢藏之關涉,始終以佛教維繫其間。又玄奘之 西去印度,見重於那爛陀寺。傳說曾轉譯『起信論』為梵文,作『制惡見論』及 『會宗論』,於曲女城立義十八日,竟無敢責難者:中國學者之在印度,已不限 於承受,足以見中國佛教之盛矣。然中國佛教之西行,不如東化之有成就。佛教 東行,初見於東晉之末。粱武時,三韓佛教漸行。唐興,新羅、日本之學僧,遠 來遊學,於我國大乘八宗,小乘二宗,並承受而還化於彼邦。日、韓文明之大啟 ,佛教與有力焉。時東僧來學,政府多予以方便。(渤海建國於高宗時,亦大有 佛法)。華僧之東行弘法者亦多,如道璿之齎華嚴宗章疏,鑑真之傳『四分律』 及天台宗章疏去日本。就中,鑑真之東行,經十二年,遭大難六次而後達,為彼 [P73] 邦王臣所尊迎,錫「大和尚」之號。其勇於弘法之精誠,與玄奘之西行求法,實 不相伯仲也。隋、唐之隆盛,承北朝之緒,融合各不同民族不同文化而冶於一爐 ;亦即漢武以來,擴大中華民族之國防邊緣,文化視野,經無數之波折而到達融 合成功。於此而為文化之聯絡,克盡融洽萬邦之職者,允推佛教。當隋、唐之盛 世,亦唯佛教文化之圓融貫攝,乃足以應其汪洋之量也。適應此不同民族文化之 融合,佛教乃有四大名山之成立:普陀山之於日本(梁貞明中,日僧慧鍔開山) ;九華山之於新羅(唐高宗時,新羅僧地藏開山);五台山之於北狄(五台久為 名德所居。後宋太平興國五年──九八0,往毘鄰大遼之五台山,造金銀銅文殊 像及萬菩薩像,於五台重修十寺,並意在撫邊);峨嵋山之於吐蕃、南詔:蓋佛 化中國之新四岳也。以中國佛教為中心之東西大通,為隋唐五代(宋代猶爾,唯 規模漸小)佛教之特色。

  再論與中華固有文明之關涉:南方佛教,素與國族文化融洽相安,至唐代, 且已適應樸實之南中國,直探釋迦之本懷,創開南方宗旨,為未來新中國文化奠 [P74] 其根源。北方佛教則不無抑揚起伏之勢,然隋、唐盛世,佛教固登峰造極而睥睨 神州,儒、道卒莫可如何也。隋文帝受北周之禪,南滅陳、梁,撥紛亂而開一統 ,為佛化仁君。佛教之來中國,適東晉以下,政亂時荒,北方之佛教界,實有佛 化致治之願望。期得如阿育王者出,興隆三寶,施行仁政,以登斯民於康樂。傳 為竺法護譯之『申日經』(非也,應出苻姚之世)云:「我般涅槃千歲已後,經 法且欲斷絕,月光童子當出於秦國作聖君,受我經法,興隆道化」。月光童子出 世之預言,於北朝流行頗廣;『首羅比丘見月光童子經』及『缽記經』,並記其 事。月光本西竺德護長者子,而北中國之佛徒,乃託之以寄其佛化治國之宏圖。 隋文帝出,乃一慰佛徒之心,觀隋世那連提耶舍之再譯『德護(即申日)長者經 」,乃曰:「此童子於閻浮提大隋國內作大國王,名曰大行」,可知之矣。文帝 長養於尼寺,虔信聖教,自謂「我興由佛法」。周武帝崩,即慫恿宣帝復法;及 受禪,乃立僧統,度僧尼,修道場,寫經造塔,力事振興。開皇七年,詔高德六 人入京弘教。文帝深受佛化,王室儉樸,能以身為天下則。秉佛教正法治世精神 [P75] ,施為仁政,德化於民。時高熲等並深信佛法,君臣濟美,宜其國計充實,民俗 富阜,為治史者所豔稱。惜乎煬帝為南風所染,不能濟其美也!楊隋以「興由佛 法」,因以佛化佐治而薄儒文:開皇中,禁斷文筆浮詞;仁壽二年,詔減國子學 生,留七十人,太學四門州縣並廢;道流更不足言。唐代隋興,以道流偽言李耳 為唐先祖,因特尊道教。其初頗思抑佛,然佛教理致深玄,教化普及,有其本身 不可抗之力量,帝王亦僅能貶流一二抗辯之僧侶,以命令定三教之席次以尊道教 而已。至於造寺,度僧,譯經,則高祖以來,迄未嘗有間。自玄奘回國(六四五 ),法運轉盛,佛教有助於華戎混一之大帝國,殆已為政府所覺識。高宗頗崇佛 ,建慈恩寺、西明寺等,迎佛骨於禁內,鐫八十五尺之盧舍那佛於洛陽石門山, 至名其子為佛光(即中宗)。則天皇帝曾出家為尼,於佛教尤多弘護。則天以女 人稱帝,開中國史上空前絕後之奇蹟,實佛教有以助成之。『大雲經』有女王王 閻浮之預言,法朗等因為之重譯,菩提留志亦譯『寶雲經』以潤飾之。頒『大雲 經』於天下,以明女帝之王中華,遠符佛之預記。「天冊金輪」之稱,義取於此 [P76] 。則天帝移唐祚十五年,革龐大帝國之命,若烹小鮮。雖以繼承問題不得解決, 中宗復辟而唐祚復延,然當時亦無人議其篡逆。佛教之普及深入,獲得高度之崇 信,可於此見之。玄宗特重道教,然崇奉密宗不衰。迨唐政漸衰,元和以下,排 佛之說漸張;至武宗,佛教乃為道流所譖而被毀。時佛教雖曰內因於僧尼之多, 寺塔之盛,外緣於道流之譖謗;然武宗之時,天下僧尼二十六萬餘,以視周武滅 法時之減三百萬,其數並不過大。究其根原,則實為國勢衰危所引起之排外運動 也。國家貧弱,有感於壯丁及經濟之不足,乃注目於佛教之財產及人口。且當國 勢阽危,學者多有懷古之情;佛法西來,乃為狹隘之國粹論者所嫉。武宗重事功 以圖存,故為道流所惑,下毀佛令,且廢外來之一切新宗教。然唐武僅予佛教以 重大之創傷,佛教卒不能毀,亦無補於帝國之危亡。不知晚唐衰亂,病在藩鎮割 據,宦官弄權,文士朋黨,不在佛教。反之,中國文明之再建,卒由南禪導發之 也。佛教經武宗之厄,當衰亂之運,已遠非中唐之比。繼以五代遞興,世亂如麻 ,中原殘破,章疏多缺,人情蕭索,佛教乃益陷衰微。周世宗不知崇本,徒急事 [P77] 功,顯德二年(九五五)又下破佛之令。雖法難不及於南方,而北中國之佛教, 已精華盡失。越五年,周禪於宋,佛教又復興矣。

  唐代不以儒術致治,經學亦無光彩。其文士之不甘流於浮薄者,多傾心佛宗 ,如蕭瑀、宋璟、張說、裴休、梁肅、王維、白居易、柳宗元、李翱等。其自視 為儒家而闢佛者,有一韓愈,然愈一詞章仕宦之士耳,於儒學所見殊淺。初闢佛 老,而一貶潮州,即與禪者大顛相往還,其後且以服金丹聞。初與弟子李翱約共 闢佛,李翱見藥山而歸心,作『復性書』,為宋學開其先河,愈因有「翱且逃矣 」之嘆。「儒門淡泊,收拾不住」,隋唐學術,固以佛法為主流而百家共存 者也。

  

九 佛教在平流起落中

  宋受周禪,歷元明至盛清,八百年之中國佛教,雖大體日衰而綿延不絕。其 間,北宋一代(九六0──一一二六),佛教復興,且將追中唐之盛。次自南宋 [P78] 以迄明之世宗「一一二七──一五六六),為中國佛教平淡晦昧之期。次自明穆 宗至清乾隆(一五六七──一七九五),佛教又欣欣向榮,唯衰落過久,又不逮 北宋之盛矣。

  宋太祖統一宇內,志興文教,於佛教信奉頗篤。建國之年,即詔除周世破佛 令。開寶四年(九七一),詔於益州雕大藏經,為我國全藏刻版之始。世局略定 ,印度譯師又來,帝且資遣行勤等百餘人往印求法(乾德三年──九六五);此 土義學,亦應運而興。宋初,梵僧來者頗多,其傳譯有名者,有天息災、施護、 法天(太宗時)、法護、日稱(真宗時)諸人。華僧惟淨等,奉詔習梵文,襄助 譯事,終且自行出經。綜宋代所出,亦近千卷。時屆印度佛教之末期,故所譯繁 碎,且以密典之傳譯為多。當時,依密壇設譯場,遵儀軌為譯制,秘密色彩甚濃 。然以神祕欲樂之教,不合此土所好;作風平實高簡之禪宗又極盛,故不能見重 於時,且有譯出而詔令毀禁之者。宋代傳譯,大抵承開元餘緒,而影響則遠不及 也。時中國佛教猶能外播,西夏既六賜藏經,北遼法事亦盛,甚至有「遼以釋衰 [P79] 」之評。海東學者猶多來學,唯不逮隋唐之盛耳。

  北宋復興之佛教,唯台、賢、律、淨四宗,禪宗則本自流行。餘三論宗已絕 ;唯識法相之行於中原者,餘光黯淡且息;秘密宗「但存法事」,如瑜伽燄口之 類,已無登壇灌頂者。當時佛教,隱以南方為中心,五宗競化,又隱分二流:一 、以禪之篤行為主而助以賢首之教;二、以台之教學為主而助以律、淨之行。亦 即南方真空妙有(台)與真常唯心(禪)之兩大流也。禪宗為晚唐來中國佛教之 正統;北宋上承五代,傳燈不息。五家宗派中,溈仰早絕,法眼衰微,曹洞單傳 而已。故「雲門臨濟二宗,遂獨盛於天下」。其時,雲門尤人才輩出:雪竇重顯 之『頌古』,明教契嵩之『輔教編』、『傳法正宗記』,佛國惟白之『續傳燈錄 』,並著名於時。東坡所參之祖印居訥,雲居了元,並出雲門。折歐陽修、李泰 伯闢佛者之心者,初傳禪法於汴京者,即此雲門禪匠。宋室南渡,雲門之道遂微 。臨濟宗於五代宋初,漸自冀、豫之間,移其重心於豫西,化行汝洛,左晉右楚 而面中原。於仁宗時,分黃龍、楊歧二家。黃龍派多化行湘、贛,楊歧派則自宋 [P80] 室南渡,法嗣遍江南而大盛於江左。禪為真常唯心學,興賢首宗本同源異流。禪 之法眼宗,既有取於華嚴教意;賢之圭峰宗密,亦主教禪一致。迨宋初,賢首宗 之復興,亦得力於禪。仁宗時,長水子璿(浙江嘉興)初學『華嚴』於秀州洪敏 ,次參禪於瑯玡慧覺(臨濟宗),瑯玡囑以「汝宗不振久矣,宜勵志扶持以報佛 恩」,因專弘『華嚴』,為『楞嚴』、『起信』作疏;門徒及千,以晉水淨源為 能繼其志。淨源住杭州慧因寺,高麗僧義天來質疑,攜有『華嚴』諸書,賢首宗 義乃得重光。此與天台章疏之還自高麗,情況相若。源研習弘揚,四方學者宗之 ,稱為賢首中興。然實依傍禪宗,維持餘緒,不能有所發揚也。

  北宋佛教之復興而差強人意者,天台之中興也。五代時,錢氏據兩浙,歷代 崇佛法。第七世忠懿王錢俶(九四八──九七八),遣使致書高麗求取天台諸章 疏;螺溪義寂(天台)得而研習之,智者之學,因以重光此土。寂傳寶通義雲( 甬),再傳四明知禮(甬),慈雲遵式(杭)。當太宗真宗之世,斯學頗著弘揚 ,因有山家、山外之諍。山外者,出慈光志因門下(志因與螺溪義寂為同門)。 [P81] 引起此諍論者,為慈光晤恩及門人源清,再傳之孤山智圓,梵天慶昭;螺溪下之 學者,亦有人助之。其說判別事理,以心為本,以色為末。三千性相,事也;一 念能具足,為三千諸法建立之所依者,理心也,色則不可言能具三千。於是見之 於修證,則分別真妄,直以真如心為觀。此蓋遠承荊溪來之融攝『起信』,深受 真常唯心論之影響者。山家者,知禮承螺溪、寶雲之學,得智者章疏而遠推其本 義,乃與慈光流所見不同。持心色平等論,同具三千,所謂「一色一香,無非中 道」。法法即空即假即中,故於觀行,即於介爾妄心下手,不用別求真心。此諍 論也,辨難往復,延續數年,誠當時之大事。參與諍論者,皆學德兼優,著述弘 富,略可擬於隋、唐。山外不數傳而絕,知禮門下綿延至今,為台宗正統。天台 為南朝學統之大成,精嚴博雅,教觀並重,與北學之真常唯心本自不同。故當其 復興,既排山外雜於唯心之異計,亦與禪者有諍(延慶與天童諍,地方官且為之 和解)。禪宗長於篤行,易為普及,唯末流多失之狂放不檢,天台學者因扶戒律 。然台學博洽深玄,普及為難,乃特弘禮懺、念佛以助之。仁宗時有允堪智圓, [P82] 於南山律宗諸作,皆為之注,以『行事鈔』、『會正記』為著。略後,靈芝元照 (杭)繼之,注南山三大部,以『行事鈔資持記』見稱。元照多引天台教義以釋 律;其翻刻『慈愍三藏文集』,明禪與教、律一致,亦與台宗學者之弘通念佛同 。北宋律宗之應運中興,蓋助台而抑禪之狂放者也(因刻『慈愍集』,為禪者控 之於有司)。四明下有南屏、廣智、神照三家。神照一家,慕廬山之風,結白蓮 社,特弘念佛。廣智家之圓辨道琛,人稱其中興四明之道,月結淨土繫念道場, 不期而至者常萬人。再傳石芝宗曉,編『樂邦文類』,尤有名。此後台宗學者多 兼弘念佛,不僅神照一家為然也。時蓮社念佛之風,深入廣被,不讓禪宗。太宗 時昭慶(杭)省常與宰相王旦等百三十人結蓮社,比丘凡千數;仁宗時有汴京淨 嚴與宰相文彥博等結社念佛,僧俗預者十萬,如此者非一。台家秉精深博雅之教 學,嚴之以律行,趣之以淨土,宛然東晉廬山之風也。智者有『法華三昧儀』、 『方等三昧儀』,蓋本五悔法而以之策導觀行者。四明中興,於此用力頗勤。真 宗天禧元年(一0一七),四明結十僧修法華懺三年;復修大悲懺三年。其著作 [P83] 有『修懺要旨』,『金光明懺儀』,『大悲懺儀」。乾興元年(一0二二),慈 雲遵式亦為國修懺,著『金光明護國道場儀』上之。念佛禮懺,乃與天台結不解 緣。初唯以之自行共行;迨代平民禮懺念佛,乃變質而興密宗末流之應教相合, 為中國近代佛教之大病。

  南北兩大學統,初以天台、賢首集其成。南重義學,北重實行。及北方佛教 墜緒,乃一轉而為天台與禪宗之抗衡。賢、密與津、淨,隱為二流而離合其間, 此北宋佛教之概也。北宋佛教猶有唐風,及徽宗惑於天師道,政和六年(一一一 六)燒毀經像;宣和元年(一一一九)詔令道化佛教,使佛菩薩及僧尼皆從道教 儀相。歷一年餘而復,影響不淺。後九年,金人執徽、欽二帝去而北宋亡。宋室 南遷,國事日非,佛教亦轉趨微弱矣。

  上自南宋,下迄晚明,佛教義學各宗,殊鮮名德,唯禪宗獨弘。時溈仰、雲 門、法眼三宗已絕。臨濟黃龍派漸衰,楊歧派弘播日盛,因而進為正統,復臨濟 本宗之稱。楊歧再傳五祖法演下,出佛鑑慧勤、佛眼清遠、佛果克勤;當宋室南 [P84] 移之際,其道大弘。佛果克勤下,出虎丘紹隆、徑山宗杲,以江浙為中心而流布 諸方。元明之際,有高峰、中峰,猶能主持一代宗風,餘則延續而已。微弱單傳 之曹洞宗,有芙蓉道楷者(入寂於徽宗重和元年──一一一八),值毀法之亂世 ,曾被逼易服而流於緇州,困苦備嘗,然曹洞之道轉得自此而行,「尤盛於河北 」。宋、元之交,萬松行秀為耶律楚材所崇信,受請作『從容錄』,頗有名。其 門人少室福裕,所弘尤廣。時佛教全為禪宗領域,而禪宗又為臨濟、曹洞二家平 分,有「臨天下,曹半邊」之稱。曹洞自江西而移化於北方;臨濟則自北方而移 化於江左,南北交流,相映成趣。湘、贛為禪宗故鄉,然自曹洞北移,臨濟黃龍 派又南化而不久,禪宗重心偏在江、浙,不免文弱,宜其非晚唐與北宋比也。

  南宋之初,以國用不給,佛教之處境稍苦,如紹興十五年──一一四五,釋 道納丁錢。二十一年,毀廢寺以瞻學費。二十八年,籍佛像鐘罄以鑄錢。迨蒙古 入主,佛教備受尊護。然時衰教惰,佛教無光彩可言,唯得帝王之護而屢次燒毀 道經「憲宗五年至十八年──一二五五至一二八一);編清規而頒行天下;禪教 [P85] 共諍於帝前;此外則有喇嘛教之流入。元世祖未即位前,征西藏,乃信奉西藏之 佛教──喇嘛教。識薩迦派僧癹思巴。及踐祚,封癹思巴為國師,賜號大寶法王 ,以全藏為俸爵。癹思巴為作蒙古新字,以譯大藏經。泰定二年(一三二五), 且為之立祠比孔子。此後薩迦派世為國師,襲其爵位,於是西藏開政教一致之局 。西藏喇嘛於時挾秘密而入:王室佛事所費,佔政費之泰半;秘密欲樂之道,穢 亂宮禁;跋扈驕縱之弊,實從來所未有,卒以速胡元之亡。喇嘛之秘密教,雖受 元室崇信,究以不洽國情,僅能行於宮幃官府之間。明太祖逐元而還我河山,嚴 禁秘密教之流行,中國佛教及社會,賴以清淨:可謂真能護國護教者!原西藏佛 教,始於唐貞觀中。以藏文譯經,卓然自立,與華文佛教並峙。約唐武宗時,西 藏佛教被毀,北宋初復興。以元帝之特護薩迦派,政教合一,日見腐化。有宗喀 巴者(一四一七──一四七八),扶戒律以節制神祕欲樂,重教學,漸入以糾正 狂密之躐等。其道大弘,漸為西藏佛教正宗。然以神祕欲樂之道為究竟無上,則 西藏各家所共信也。西藏之喇嘛教,初唯行於康、藏、青,至元而行於內外蒙, [P86] 至清而流入東北。川、滇之西陲及冀、晉之北鄙,間亦有之。此在今日,喇嘛教 亦中國佛教之一流,然今所不能詳也。

  明太祖朱元璋,初出家為皇覺寺僧。登位後,力護佛教:禁密宗,立僧官, 定考試,制度牒,選僧侶以侍諸王,刻藏經(南藏),分寺院為禪講教三類,禪 寺習禪,講寺弘經,教寺應赴,現行僧寺制度略立於此。成祖永樂帝,於佛教亦 力為護持,刻藏於北京(北藏),且自作『讚佛偈』、『金剛經解』以資弘通。 此後,諸帝皆奉佛,武宗且通達梵語,自號大慶法王。唯世宗溺於道教,嘉靖元 年(一五二二)毀宮中及京師佛寺,略見排抑。然平衍漸落之佛教,因此而漸見 復興矣。南宋至此,朝廷之保護極矣,元室縱容而明代則能監護扶掖之。然四百 年來,若禪若教,僅能維持門風,形骸僅存。上也者流於隱逸,下也者趨於應赴 ,僧眾自身不振,雖有外護,亦難望其有起色也。

  趙宋以來之中國佛教,雖有興衰,大體在慢性衰落中。揆其主因,則受理學 興起影響,尤與國族之慢性衰落有關。唐初,達摩禪南下,深入江西中心之東南 [P87] 山地,創南禪,且北行其道於關、洛。陶冶啟迪,而後有理學者出。宋代理學鉅 子之故鄉,十九為四百年來南禪盤根錯節開化之區。理學家之精神作風,無一不 出於自信自尊、重質輕文、體道篤行、雄健精嚴之禪風。如程門師資之往返,有 類參謁;居敬,窮理,明道統,有語錄,亦類禪家。象山之即心即理,明其在我 ,一掃注疏之繁,唱六經為我注腳,則尤近矣。然理學家有取於禪而終離於禪而 反闢佛者,一則承禪風之漸弊:禪之興也,對治義學之弘盛而浮繁,適應南國民 情之樸質。及晚唐以後,義學式微,南方已文事大啟,形勢全非。禪者為傳統之 「教外別傳」、「不立文字」窠臼所縛,莫能自拔。質而不文者,聞儒道而驚謂 同於祖道,於是乎三教合流。間涉文教者,多於詞章世學有功,少究聖典。簡易 而不能深廣,乃為儒者所乘。二則議及禪者之動機:彼斥佛教為自私,此以禪者 頓入以求了悟,從自利入,乃有此誤會,實則自利與自私不同。況中期之大乘, 「菩薩但從大悲生」,從利他入。儒者不得以禪宗為佛教之一,即武斷全佛教之 出於自利也。三則鑒於國族之形勢:就中國民族之大勢而觀,宋為晚唐衰亂以來 [P88] 之小安,北遼、西夏,邊患可慮;金興而僅保東南,元起而無以圖存。於此國族 衰落之氣運中圖生存,學者痛晚唐來之雜亂,乃誹薄隋、唐,進而輕秦、漢,憧 憬於三代之隆,有理學家之應運而生。宋初,國運頗有望,廊廟多北人,雖力反 唐弊,崇文抑武,強本弱末,而學術之文釆詞章,譯經弘教,則猶有唐風。太祖 、太宗、真宗之世,上下頗崇佛法。自澶淵之盟,漸感時難,南方人物之居廊廟 者日多,於是華夷之辨,王霸之辨乃日張。士大夫之自覺,蓋有得於南禪之陶冶 ,痛感現實,乃憧憬於復古更新,因之於佛教離心。然其初,雖有拒佛者,而推 行新學新政之王荊公(曾捨金陵住宅為寺──一0七七),蜀派之大小蘇,並歸 心於佛。洛學入佛而出於佛;及伊川被貶,程門弟子亦多歸於禪:北宋學者猶儒 佛同弘,相為表裡也。迨徽宗毀佛,繼以南渡,國事倍難,理學家更強化,朱、 陸承洛學而大成之。宋儒承南興北衰(對內)、南弱北強(對外)之機運,錯綜 激盪,或狂或狷,率褊隘而不蹈大方。於政治,舉秦、漢、隋、唐而薄之,遠懷 於三代:於學術,舉老(統秦漢文明之盛者)佛(統隋唐文明之盛者)而闢之, [P89] 支離於四書五經:不復能虛心論道,和衷為國矣。佛法頗受其影響;然禪為理學 者精神之所出,高深普及,如之何能闢之?南方新進之儒,失之褊隘,卒無以挽 救自北而來之噩運,終與禪宗同入慢性衰落之中。自元迄明,儒佛同維餘緒而不 墜。明儒之有成就者,有一王陽明,王學更近於禪,王學盛而晚明佛法又興矣。 於此平淡延續之時,禪僧多傑出而有功於事業:佐元世祖之劉秉忠,乃臨濟宗海 雲印簡之弟子;佐明成祖之姚廣孝,乃臨濟宗徑山智及之弟子;明太祖亦為皇覺 寺僧。秉忠官太保,齋居蔬食,終日澹然。廣孝位少師,不再蓄髮娶妻,並入世 而不失禪者本色。姚廣孝作『道餘錄』,駁程、朱之說;明太祖亦作『三教論』 、『釋道論』。理學家以實現三代王政為理想,自宋迄明,竟無成就,轉不如禪 者之雄渾闊達,心有主而善應現實也。

  明穆宗以來,佛教先以得王學之導而承其弊,受世宗之毀抑而激發自強之心 。又以清順治及雍正帝之參禪有得,為之弘護,是故晚明至盛清,佛教頗有起色 。時禪之臨濟,有密雲圓悟(卒於明崇禎八年),罄山圓修(卒於明崇禎十四年 [P90] ),其道大行於江浙。密雲法嗣破山明,弘化西蜀,以張獻忠之凶殘,亦為之稍 減屠殺,得廣播其法於西南。明人之退西南以抗清者,後多出家而承其法。又密 雲法嗣三峰藏(常熟虞山),出三峰派,靈隱弘禮、靈巖弘儲繼之,於順治、康 熙間大闡宗風,門人布於湘、贛。三峰之道,不以密雲之一棒為滿足,立論融入 儒、道之說,江南遺老多樂與往還。雍正帝乃不惜以帝王之尊,作『揀魔辨異錄 』以破其說。以王力毀三峰派之語錄;奪三峰派門庭,代以密雲下之別支,此亦 清初禪宗之大事矣。其先,(臨濟)禪者有憨山德清,興南華祖庭,著述亦富( 卒於明天啟三年)。有紫柏真可,刻方冊藏經,大有益於後代(卒於萬曆間)。 然憨山曾被流於嶺南,紫柏入京弘法受誣而卒於獄,明末為法之難如此!其屬於 曹洞宗者,博山無異,振其道於明末。鼓山元賢及弟子道霈,弘禪於順治、康熙 間。本宗而外,於經教亦多所著述。淨土宗則明有雲棲(杭)蓮池之弘揚(入寂 於明萬曆四十三年)。蓮池教宗華嚴,故以華嚴教義說淨土。清乾隆時,省庵實 賢則宗天台而大弘淨土。天台宗有幽溪傳燈弘於前(明天啟時),靈峰蕅益播於 [P91] 後(卒於明永曆年)。蕅益所學廣博,不限一家,即久衰之唯識、因明,亦為之 注釋。然於天台特有心得,有「好從龍樹通消息,不向黃梅索破衣」之句。賢首 宗則明末有金陵雪浪,三演大疏,七講玄義。清康熙年,柏亭續法,弘之尤力; 著作之多,比於蕅益。律宗,明末古心律師復興於金陵之古林;傳之寶華山三昧 光(卒於順治十年)及見月體(卒於康熙十八年),力事振興,創為今之傳戒制 度。二百年中,諸宗並起,雖不如北宋之隆,亦自有特色。時佛教雖以禪宗為骨 髓,然與北宋之隱為二流不同。台、賢、律、淨學者,多曾為禪之參究;而禪者 如鼓山道霈之出入台、賢,紫柏之刻臧,憨山之重『起信』、『法華』,實已成 禪教一致之局。昔之賢助禪而淨、律助台者,今則寶華律匠,並有取華嚴教意; 遍融、蓮池之念佛,並宗賢首,則是當時佛教,已進為諸宗之融合。蕅益謂「禪 為佛心,教為佛語,律為佛行」,可謂能道出時代之公論矣。又當時佛教,不僅 內為諸宗之融合,蕅益、憨山,以佛義釋孔、孟、老、莊,則又為三教調和論矣 。 [P92]

  

一0 變

  乾、嘉以來,佛法在激變中。初以雍正之抑三峰,禪宗乃又以一棒為了當; 廢度牒而僧制大濫。佛教精華在南方,太平天國之亂,損失獨多。自行新政、興 學校,僧寺教產多被提佔。傳統佛教以禪宗為骨髓,而禪者已面目盡失。台、賢 沈寂,律制久廢,乃唯以禮懺、念佛、持咒為佛法。昔日文化之為友為敵,唯儒 與道;今則文化之新友新敵,將加入西方之宗教、哲學、科學。處非常之變,而 晚唐來之傳統佛教者,一仍舊貫,無動於心,真難乎為繼矣!幸諸方長老,猶有 能苦心孤詣維繫一時者;而大心長者,多有流通佛典,弘闡內學,實行慈濟,護 持寺產者:中國佛教深入社會之潛力,未可侮也。太虛大師,唱「教理革命」、 「教制革命」、「教產革命」以整僧,「今菩薩行」以入世,為新佛教運動開其 先導。中國佛教,值國族復興之運,應世界大同之求;誠能以渾樸平實之篤行, 不陷於貧乏簡陋;弘融貫該綜之實義,不落於雜濫繁纖。積以時日,則新中國之 [P93] 新佛教,當必有可以告人者。時乎不再,勿馳求左道,勿丐乞自活,勿冥想神祕 ,勿迷戀欲樂,宜夷途直進,倍道而行,則將如窮子之歸家矣! [P95]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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